王府。
此刻刚过晌午,蔺泽已用完午膳,现下正在书房内歇息。原本一直很是清净平和的外院忽地有些嘈杂之声,他皱了皱眉,看向屋内的一位管事。
那管事立刻了然地点点头,放下手中活计走了出去。
外面吵闹之声愈来愈近,不过一会儿,便已经逼近书房院里。蔺泽正准备起身时,书房两扇颇为精致的门被迅速打开,一向面无表情的李乐站于门口,脸上是一副无奈神情。
他拱了拱手,“王爷,是宁王来了。”
蔺泽闻言,蹙起的眉头稍稍松了一些,只是仍未完全散开。他抬了抬手,李乐立刻转身欲将蔺尧迎进书房。
只是他脚步还未动,外头的蔺尧已经抓着扇子悠悠然闯进了内院之中,此刻笑呵呵嘻嘻地拍了下李乐的肩膀,一下子便侧身进了书房。
他身子挤进去的一刹那,脸上平日里笑吟吟的表情已经消失,变得有些淡淡的。
蔺泽坐于桌案前,微微挑眉看着面前神色不甚好看的蔺尧。片刻后,他目光转向蔺尧今日的着装上。
蔺尧素日里风流倜傥,兼之有美名在外,每每出行时必然是穿得十分惹人注目。可今日他不仅没穿那些长袖飘飘的衣裳,反倒是换了十分有规制的掐金丝长衫,上面隐约看得出一些蟒纹纹样。
蔺泽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只是神情也一样淡了许多。他亲自斟了一盏温茶,推至书案对面。蔺尧默然坐了下来,抬手斟了一口。
“进宫去看太妃了?”蔺泽将手中书卷放置一旁,淡淡一句。
蔺尧握着茶盏的手指顿时紧紧扣起,颇为用力。
良久,他指尖才微微松开,叹了口气。
“我瞧你确实对那虞家长女不大一样,今日就进宫去替你打探了下母妃的意思。只是母妃仍旧是有她的打算,半分不肯松口。”
蔺泽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蹙眉看着蔺尧,“你又是何必?”
蔺尧心中一顿,拿不准蔺泽说的是他进宫去打探良太妃这遭,还是他去探望良太妃这件事。
须臾,他撇开了目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在宫里听闻,母妃已经为你择定了一位适龄女子。她话里话外,竟有些想把虞幼宜指给四弟的意思。”
蔺泽脸上没甚表情,“太妃可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她是太妃,不是太后。这宫里的事情如何,自有皇兄和太后定夺。母妃如今年岁渐长,合该好好休养才是。”
蔺尧没说话了,只是忍不住瞧了瞧蔺泽的神情。蔺泽脸上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恼怒,只是依旧平静如初,好似不大在乎良太妃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片刻后,他苦笑一声,“二哥似乎胸有成竹,倒是我有些多此一举了。”
蔺泽抬眼,展出一抹甚少见的笑容,“怎会。”
蔺尧放下心来,脸上的神情也自在了许多。他一口斟尽茶盏中的茶,悠长叹了一声。
“也对,太后一向心疼你,自然是会依着你的意思来。皇兄也颇为看重你,更不会违你所愿。你与那虞幼宜两心相悦,现下不过差个圣旨罢了。”
话音刚落,正提着笔准备写字的蔺泽手一顿,长长的紫毫笔竟从他指尖中掉了出来,落在洁白的折子内面上,晕出好大团墨迹。
蔺尧一怔,看见蔺泽面无表情地把被墨水污了的那本折子放在一旁,身后立刻有家仆上前来低眉顺眼地收了下去。
蔺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重新拿了个干净折子,再度落笔。
蔺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半晌后,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捧腹大笑起来。
“不会吧,我见你这般十拿九稳,连母妃都不甚放在眼里,还以为你已经和人家姑娘心意相通了。没想到弄了半天,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日思夜想,人家姑娘还没半点反应么?哈哈哈哈哈,你竟也有今天!”
蔺尧几乎笑出了泪来,他心中回忆着那日见到的神情冷淡气韵不俗的女子,也是,这样的脾性,一看就不是那等轻易交心的人。
他笑了半天,直到笑声慢慢止住时,才发现对面的蔺泽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笔,一双狭长的眼睛正冷冰冰地盯着他,面色不大好看。
蔺尧后知后觉地赶紧止住笑声,只是蔺泽这样的人吃瘪的时候着实少见,他强力忍着,仍是没忍住鼻腔内的丝丝嗤声。
蔺泽平静地放下手中的紫毫笔,淡淡地张口出声。
“听闻你最近闲得发慌,正巧,皇兄那里正缺人做事,不若我将你举荐上去,替皇兄分分忧,免得你终日无所事事,只会来我府上调笑。”
蔺尧面色一白,立刻止住了窃窃笑意,连忙摆手求饶。
蔺泽这才收回刀子般的眼神,只是心思已经飘出此间,慢慢思量着距十日之期还剩几日。
连阳侯府。
琅玕阁中,方才被蔺尧谈论的正主虞幼宜叫人搬了张美人榻在廊下,此刻正半倚在榻上,舒舒服服地吹着徐徐夏风。
盛夏将过,若再不趁着这阵功夫悠闲一下,没多久就要入秋了
湘竹拿了个小圆凳坐在她一旁,手中又持了一柄扇子,时不时地为虞幼宜送阵风,或是拂去些飞来的小虫。
大概是日头太温暖,晒着人懒洋洋的,湘竹坐了没一会儿,头便像小鸡啄米似的直往下掉。虞幼宜笑了笑,没甚在意,也没有出声唤醒她。
白蔷也立在一旁,正帮虞幼宜按着肩膀。她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后悄悄出声道:“姑娘前儿去易总管那边可瞧过了?如今离珠姑娘出嫁之日,只剩四五日了呢。”
虞幼宜淡淡嗯了一声,仿佛没听出白蔷的言外之意一般。白蔷心里着急,但又不好再说,只好止住话头,静静地候在一旁。
虞幼宜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摇着扇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蔷心里着实是相当着急,她提这事不为其他,庆王与虞幼宜约定那日,也是在虞景生辰的时候,算起来刚好和梁府十日迎婚之期是差不多的。
如今既快到梁府迎亲的日子了,就说明也快到了虞幼宜这两人约定的最后期限了。
她这几日一直挂心瞧着,见自家姑娘每日不是老神在在地歇着,便是主动寻点活来做。譬如易总管那次的事,原也跟虞幼宜关系不大,就是易总管自己捱久了,也会想出法子的。
可虞幼宜那日似乎是颇为感兴趣一般,听了湘竹的话用了午膳后便赶了过去。
倒也不是说虞幼宜这般不妥当,只是白蔷这段时间已经渐渐摸清了虞幼宜的性子。虞幼宜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个有些喜静不喜动的。平日里的琐事就有些让她心烦了,其余的一些事,若不是非她出面不可,她都是能推则推的。
也就是李嬷嬷寻常常说的“躲懒”,此养生之道,虞幼宜运作得十分熟稔。
故而,那日虞幼宜说要去看看易总管那边如何,白蔷心里是有些惊讶的。寻常时候,虞幼宜不过笑一笑就完事,最多也就是派个人去给易总管支个招,哪里会劳动自己。
白蔷盯着面前老神在在的虞幼宜的背影,双眼忽地慢慢眯了起来。
实在不怪她多想,但她怎么看,虞幼宜这都是在刻意避开某些事不谈,或是找些事来让自己忙碌起来,搞得白蔷无法见缝插针。
白蔷心里叹了口气,姑娘啊,这事再怎么逃避终也是无用,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得有个定数才是。
虞幼宜仍旧是悠然摇着扇子,似乎分毫没有察觉到白蔷的一派无奈之意。
白蔷认命地垂下眼,从打着瞌睡的湘竹手中抽出团扇,慢慢地给虞幼宜送着风。
罢了,姑娘从前过得苦,回了府后又事情繁多。此刻好不容易无事一身轻了,恐怕也是想无忧无虑几日的。算了算了,她还是别说让姑娘心乱的话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逃不过。皇帝不急太监急,她急这些也没用。那庆王看着不是强人所难之辈,车到山前必有路,就随姑娘她去吧。
打着瞌睡的湘竹半梦半醒间感觉手里一空,立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瞧见了一脸无奈的白蔷,还有笑容和煦的虞幼宜。
她看见虞幼宜十分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了句“睡吧”。湘竹没反应过来,瞌睡虫太凶猛,她又稀里糊涂地垂下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