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虞大姑娘心情极好,院内赏风。
第七日,虞大姑娘言日头不错,院内赏风。
第八日,虞大姑娘见夏日明媚,院内赏风。
第九日,虞大姑娘出去转了一圈,回院内赏风。
“姑娘,今天可不能再晃悠下去了,是或不是,总是得有个定数的。”第十日,白蔷抱着一套新制的衣裳进来,看着依旧老神在在的虞幼宜,终于忍不住张了口。
正坐在镜台前挑簪子的虞幼宜闻声一顿,好半会儿没说话。
白蔷猜得不错,她确实这阵子有些心思漂浮不定。那日她翻来覆去想了许久,终究是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赌气直接睡了过去。
至后来,她慢慢觉得此事颇让人纠结,干脆就甩到一边不管,每日悠闲地散散风,或是在府内给易总管出些点子,总归是自在无比的。
既然想不出个所以然,那就直接不想了罢。
只是她心底深处,也知道自己这般终究不是个办法。她本不是那等逃避的性子,为何要在这件事上屡屡退缩。
白蔷憋了多日的话提醒了她,虞幼宜坐在镜台,第二次认真思量起蔺泽的那一番话。
不错,蔺泽说得对,若是做了庆王妃,于侯府来说自然是一大助力。她此番过来,不就是为了给侯府避祸的么,若是能如此,不是正好两全其美。更何况,蔺泽——
蔺泽眼角的那枚红痣——
虞幼宜想着想着,心思不知为何,竟然偏到了月光如水的那一夜,蔺泽贴近她脸侧,与她轻言细语之时,她眼角余光瞥到的那枚昳丽红痣。
虽然从前就感慨过,不过蔺泽这人容貌真是生得极好
虞幼宜正想着蔺泽狭长双眼,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心思竟然偏到了十万八千里外。明明是在理智地思量着成为庆王妃的利与弊,自己为何却想起蔺泽的容颜来了。
“砰”的一声。
半只脚刚踏出房外的白蔷吓了一跳,回头过来一看,只看见虞幼宜气恼无比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双颊不知是因这番气恼所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有些红扑扑的。
“姑娘?”白蔷试探着叫了一声,心里有些不安。难道是自己方才那话说得有些冒犯了,惹了虞幼宜不喜?
虞幼宜回过神来,立刻如平常那般柔和地对白蔷笑了笑,随后再次垂眼思量起来。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想正事要紧。
她再次慢慢思量起庆王府和连阳侯府的种种,同时克制着自己别想着想着就回忆起蔺泽那晚说的那些话,白白扰乱她一向清明的心神。
虞幼宜平心静气地想了许多,她偶然间一抬眼,瞧见镜中的女子双眸盈盈秋水,里头装满了困惑与纷乱,潋滟的眼睛中多了一种为何事所困的模样,比起平时的清丽,更多了些惹人怜爱的感觉。
她再看,女子的细弱眉头微微蹙起,比起不悦之意,更像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衬着这困惑无比的似水双眸,好一派愁绪纷纷,心中不安的闺阁千金的模样。
虞幼宜一愣,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摸向自己的额间,果然,指腹摸到了微微皱起的眉头,与有些向下耸着的眉尾。
她苦笑一声,慢慢地放下了手。
自己从前最是个玲珑心思,无论何时对其他事都洞若观火,此刻,为何就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了呢。
镜中的女子也露出了一点无奈的神情,和虞幼宜一眨不眨地对视着。
虞幼宜忽地有些心虚,连阳侯府虽然是高门世家,虽然势大,但和人家王府比起来,恐怕是算不得什么的。蔺泽那一番话,自然不是为着自己的家世门楣而来,而如今自己却以这些为幌子,琢磨着两家之间的利弊,想要遮掩去自己的心思。
如此这般,哪里是平常坦坦荡荡为人的她所会有的举动。
她不是傻子,自是能看得出一个人真心与否。蔺泽的那一番话,并不是虚言,她又何必因自己不安而逃避开来,白白将他的心意抛之脑后呢。
说到底,她不过是因为自己清明久了,玲珑久了,一向都是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现在突然出现了个让她措手不及,又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她心里怀揣着对未知的不安,所以逃开了这些,不愿多想。
她甚至有些看不清自己到底是何想法。
蔺泽帮助她良多。刚回京时,在府前的惊鸿一瞥,虽然不知道蔺泽情绪如何,但她不过是心中有些为天潢贵胄所感慨,并没有多想其他。
再之后,在天趣楼中一见,她虽然有些不满自己的身份被蔺泽一眼看穿,但蔺泽种种不经意的贴心之举,她心中其实是有些许欣赏的。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两人是旧识,对她而言,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就算蔺泽不怎么去关照她,也是极正常不过的。
那日从天趣楼中出来后,湘竹曾经随口说过,蔺泽明明已经先她用完了膳,却直到她退席后还静坐在房中,是不是在关照她身为女子的不便之处。
她那时并不喜欢深想这些,但现在想来,或许当真如此,只是蔺泽口上不言而已。
后来的柳家一见,还有府前的出手相助。
那日是翎儿溜出侯府去报的信,翎儿虽是个有些身份的大丫鬟,但毕竟是伺候后院女眷的,还是个姨娘身边的人,外头的人自然是不怎么熟悉她的。
若换做是虞幼宜,一个不认识的丫鬟跑过来,张嘴便说府中小姐落了难,请她出手相助。她恐怕是要先怀疑下这人的身份,然后再思量她的话有几句真几句假。
到最后,她很有可能按兵不动。毕竟事情真假不知,若万一是个圈套,岂不平白惹了一身腥。
但蔺泽还是来了,虞幼宜如今仍能记起那个恶棍一只手抓住她裙摆时,心中的愤怒与绝望,还有见到蔺泽飘扬墨发与寒光长剑时,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安定之心。
种种回忆涌上心头,镜中的女子双眼更加迷茫了些,她一只手搁在镜台上,微微撑着自己的脸颊,眼神虚无缥缈,面上一副春心愁态。
虞幼宜一晃眼,几乎被镜中的模样吓了一跳。
这是她么,她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从前的虞幼宜映在了镜中。可随着她一惊一怔,镜中女子也先是双眼微睁,随后眉头轻蹙。
分明就是她自己平常的模样。
只是双眼又泛起一股迷茫。
如今的她,究竟是什么想法呢?从何时起,她这般清明的人,竟然看不清自己的心。
“姑娘,湘竹将姑娘的衣服熨烫好了,奴婢给姑娘先放在这边。”
白蔷在外面转了一圈,又抱着衣服回来,轻手轻脚地放在一旁。她抬眼,瞧见虞幼宜似乎刚回过神一般点了点头,再次笑了笑。
白蔷叹了口气,走了过来替虞幼宜梳着长发,慢慢地开口。
“奴婢奴婢随姑娘一同长大,最是清楚姑娘的心思。奴婢也看得出来姑娘艰难了许久,回府后又一直不得已应付着府中杂事。姑娘或许是一个人扛事太久了罢,现下忽地冒出这么一个人,姑娘有些不知所措,也是在所难免的。”
白蔷说着说着,眼圈一红。
“也是奴婢没用,身份低微,帮不上姑娘什么,只能看着姑娘明明只想安静度日,却不得抽身于琐事之中。回了侯府,却比在庄子上更危机四伏。”
虞幼宜慢慢抿唇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别这么说,在庄子上时,若没有你与湘竹李嬷嬷护着我,只怕我早就被那几个刁奴啃干了骨头。”
白蔷从前也是个娇软的性子,遇见了事便要落金豆子。虞幼宜小的时候,白蔷连跟丢了虞幼宜,都要愧疚地哭上一场。
湘竹也是如此,从前的湘竹只是个娇憨女娃,并没有如今那般泼辣的性格。
李嬷嬷最开始也是个慈和婆婆,莫说是那些粗话了,便是半个重字说出口都要拧拧眉的。
这样的三个人,白蔷从软和无比的小姑娘变成精明内敛的沉静性子。娇憨的湘竹变成了脾性火爆,十分不好惹的姑娘。慈和的李嬷嬷,如今肚里也装了一罗筐能将人骂得急头白脸的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