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静珠说到一半的客套话和含在眼中打转的眼泪不尴不尬地尽数给堵了回来。
一旁的虞玉沉默不语,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老神在在地盯着对面的盆景发呆。而虞楚脸色略有些不太好看,他看向虞静珠身后陪嫁过去的绿羽和翠喜,微微点了点头。
虞幼宜同样是没说话,仿佛这场面平平无奇一般,甚至端起茶盏斟了一口。
虞静珠的眼眶中仍有泪水在打转,只不过除了刚才挤出来为了博虞景心疼的泪外,又涌上来好些。这次却不是装相的泪水,而是心中觉得十分难堪而涌出的眼泪。
一旁的喜婆是收钱办事的,嘴里仍旧说着许多吉祥话,并不开口多问半分,面上也没有露出什么疑惑的表情。这些个大户人家,时常都有些内里说不清扯不明的事,她只做好她的分内事,收了钱就行了。
绿羽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她十分自然地弯腰扶起双膝已经跪在了地上的虞静珠,高声张口。
“姑娘不舍娘家也是常理,如今已经拜别娘家人了,便该过去了,外面新郎官还在等着呢。姑娘若是因心中不舍耽误了吉时,那便不好了。”
虞静珠没说话,含着泪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上首空无一人的位子。绿羽没能拉起她,正准备加把劲时,却被虞静珠一把挥开。
虞静珠已经收回了脸上不舍之意,眼中又腾起了从前那般不满的神情。她眼神一转,盯着虞幼宜开口。
“父亲呢,如今妹妹出嫁,大姐姐总不会拦着父亲,不让妹妹出嫁前见一面吧。”
虞幼宜微笑着没说话,她先揭开茶盖刮了刮浮沫,慢慢啜饮了一口。
虞楚沉着脸蹙了蹙眉,这虞静珠,如今临到出嫁了,还要在这关头上试图踩一脚宜儿,将矛盾转到她身上。
他上下看了眼神情愤恨的虞静珠,冷冰冰地撇过了目光。
“二妹可是在说笑不成,父亲是什么性子,难道二妹不知?父亲不愿再见二妹,二妹就别刁难我们子妹三个了,别耽误了吉时。”
虞静珠咬着嘴唇,眼泪已经悬在眼睫边上了。
旁的人家嫁女,都是娘家人依依不舍,三步一留。如今到了她,这些人却好像巴不得她嫁出去一样,竟是半句场面话都不肯多说。
还有父亲,父亲居然连面都不肯见一面。外面还有宾客在,嫁女按理是要父母相送出门的,如今她空荡荡一人出去,还不知道要被如何嘲笑!
罢了,虞静珠恨恨地看了眼旁边三人。原本还想着嫁出去后看在阿娘的情分上,借着夫家的力帮衬下娘家。既然这些人这么对她,到时候就别怪她对娘家不理不问!
那梁府既是孟凌先前看上的,府上权势定然不会差。等她过去了,从此以后再不管侯府生死,只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虞静珠心里恨恨地想定,仿佛已经预见了侯府将来艰难,哭着来梁府求她搭把手的场面。
她心里好受了许多,擦去泪水,自己站了起来,立在原处等着。
按惯例,出嫁女上花轿是要娘家哥哥或弟弟背上去的,不过看嫡出的那个脸色,恐怕是不肯接这个差事,多半是玉儿来背她。
谁知她在堂中静静站了许久,直到喜婆脸色有些晦涩之时,都没看见虞玉起身。
虞玉仍旧沉默地坐在原处,看也不看虞静珠,只是仍旧盯着对面的盆景,仿佛那盆盆景开出了花儿似的。
“姑娘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不曾?是时候过去了。”
绿羽附在虞静珠耳边,浅浅笑着轻轻一句。
虞静珠攥着拳头看着虞玉,“怎么,如今你是和那两个成亲生的了,干坐在这里看我出丑?”
虞玉仍旧盯着对面的盆景,脸色平平静静地张口。
“二姐姐说的是什么话,二姐赶在长兄长姐之前风光出嫁,在城里可是独一份了,又有各府的人前来祝贺,好不热闹。如今二姐如愿以偿寻得一门好亲事,二弟在这里恭喜二姐了。二姐莫要耽误吉时,让夫家等急了。”
虞静珠咬牙切齿,“你要我自己走出去不——”
“二弟今日身子不适,恐耽误了二姐的正事,便不掺和二姐的大喜日子了。”
虞玉语气淡淡,打断了虞静珠的话。
虞静珠气得浑身发抖,如若不是头上还带着凤冠,手上还拿着团扇,恐怕当场就要闹起来。
“好,好虞玉,你给我记住了,从此以后你和那两个嫡出的才是一家兄姐,咱们二人以后再无干系!”
虞静珠说完后转身走到小厅门口,临出去时又扶了扶自己的凤冠,旋出一抹十分柔顺的笑容,被绿羽和翠喜扶着,慢慢走出了此间。
侯府门口,同样穿着吉服的梁文彬红光满面,抬头看着连阳侯府那个金字大牌匾,心里十分得意。
先前虽然被侯府人当场拿了下来,有些伤了他的面子。但如今他也算是侯府的乘龙快婿了,何须计较这些。
今日出来时,梁夫人知晓梁文彬是个怕事的,便再三对梁文彬耳提面命,说了许多侯府的好处,把梁文彬说了个心花怒放。
罢了,原本还担心侯府人事多,但这虞静珠终究是个庶女,嫁过来了就是梁府的媳妇,梁府有他娘,哪里轮得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进了梁府,以后便与侯府无关了,想来他去花街,或是纳几房美妾,侯府人都说不了什么。
连阳侯府外一整条街吹锣打鼓,梁家来的迎亲队伍守在侯府门前,梁夫人又给梁文彬着意找了个有点学问的秀才,预备着帮梁文彬应付新娘子娘家人的刁难。
梁文彬虽然表面上文质彬彬,内里却是个没什么墨水的草包。若连阳侯府出了些刁钻的难题来考验梁文彬,梁文彬定然是答不上。
远处街坊以往不敢靠近高门世家的孩童们,今日也喧闹地跑了过来,与梁府的家仆们说着吉祥话讨红封或糖块。
“吉时到——”
随着一声高喊,礼乐声更加激昂了一些。侯府两扇大门缓缓打开,梁家安排的秀才武生赶紧靠拢梁文彬身边,预备着应付侯府人拦门。
梁文彬双眼里一副志在必得的光,仿佛已经看到了富贵生活正在向自己招手。
两扇沉重大门一打开,已经跃跃欲试的梁府家仆们却愣在了原地。
从大门内望进去,能看见前厅站满了嘴里说着吉祥话的宾客们。可最关键的府门处,却没看到熟悉的虞楚虞玉的身影,就连和侯府有亲的许家柳家的男丁也没看到一个。
只有个易总管带着许多小厮在这里,脸上挂着十分热情却客套的笑容,看向梁文彬。
梁文彬身边的秀才一愣,“怎么回事,这哪户人家嫁女,男丁都会在府前拦一拦新郎官的。侯府这么个大户人家却不见一个主人家的人”
武生摩拳擦掌,“管他的!如此最好!倒省了许多事!”
他们已经收了梁府的厚厚红封,若是侯府没人刁难,反而更好。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银钱,岂不美哉?
心中有些发愣的梁文彬听见这二人的话后,也慢慢放下了疑惑。守在大门前的易总管笑吟吟地高声道,“一边是红,一边是绿,一边喜风,一边喜雨,新郎快猜,猜不过可是进不得我们府门的!”
他脸上笑意吟吟地,心里却是止不住地尴尬。
侯爷是生了大气了,除却和宾客们客套来往几句外,似乎连虞静珠那边都没露脸见上一面。原本这里该是虞楚和虞玉闹腾新郎的,但那两个人迟迟未出面,易总管自然能猜到他们的态度。
本家人都没出面,柳家许家的男丁们更不会过来了。哪有正经娘家人没来,外甥子侄们拦在此处的道理,岂不是喧宾夺主了。
但府门空荡荡的又不是个道理,叫外人看了只当是侯府巴不得把虞静珠快嫁出去,心里难免生疑。无奈之下,只能由易总管带着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们拦在这里做个样子,虚留一留新嫁娘。
虽说如此,但也不能太正经了。旁的人家那是真舍不得出嫁女,所以才全家男丁齐上阵,轮番地出难题,或是让新郎做个百十来首催妆诗,以求多留出嫁女在家中一刻。
虞静珠这个身份,侯府自然是越早送出去越好,多留一瞬,都是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