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静珠尖声怒吼起来,挥着手中的扫帚棍就冲了上去,闷着头便使劲地往床榻上挥打。绿羽尖叫一声,娇柔无力地躲在梁文彬的怀里,嘴上不住地嗫嚅着,眼里泪花闪着惹人怜爱的光。
越是惹人怜爱,便越是惹虞静珠暴怒。
而她身后的翠喜忽地跪在地上,放声哭喊起来。
“少夫人,你便饶过绿羽罢!绿羽只是依着小厮们的请求来看看少爷,谁知就被少爷绿羽对少夫人忠心耿耿十来年,少夫人是知道的呀!少夫人怎狠得下心这般对她!少夫人,您再这样下去,绿羽就要被打死了!”
虞静珠一顿毫无章法地乱打,躲在梁文彬怀里的绿羽只挨着了一下子,其余都打在了梁文彬身上,把梁文彬打得鬼火冒起,醉意一下子消了大半。
“你这妒妇,你还没完没了!那翠什么说得对,这绿羽跟了你十数年,你也能这般狠心!我瞧着绿羽柔顺娇怜,比你这妒妇好多了!只有你,一天到晚没个消停!白日里惹娘不顺心,晚间回来又发疯,我看你是嚣张过头了,以为这里是侯府不成!”
梁文彬全身疼痛难忍,怒起大骂着便推了一把,立刻将虞静珠推倒在地,额头磕了个血印子。
梁府大喜日子的第二日夜晚,又是一阵的鸡飞狗跳。只是这一夜,没有了梁夫人前来助阵,虞静珠只能如同疯妇一般,哭闹了个通宵。
连阳侯府。
虞幼宜坐在镜台前,已经换好了易总管早就吩咐人按规制做好的宫装。宫装与寻常穿着不同,是进宫才能穿的一身,样式更是寻常衣着比不了的。
这也是虞幼宜上辈子加这辈子头一遭了,她现下颇有些稀奇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摸着头上很是沉重却繁复华丽的一整套头面。
这套头面,比虞景生辰那日她穿戴还精致了许多倍。因着是宫装,她虽没有品级,但侯府出身,自然规格也高上一些,与寻常更是不同。
虞幼宜脑袋微微一转,便能听见鬓边垂下的六条珍珠络子相撞的细碎声音。头后方又有簪好的三对祥纹长簪,一摇一晃,好不显眼。
就连正在照铜镜打量着自己的她,都被日光下晕开的华光闪到了眼睛。
李嬷嬷左瞧瞧右瞧瞧,喜笑颜开。
“不错,老奴许多年没瞧见宫制的东西了。姑娘穿上这身,竟有些姑娘祖母和外祖母年轻时候的气势了,很是有模有样。”
虞幼宜自己也很是稀罕,宫装上身,无论是从前的虞幼宜还是如今的她,这都是同一回。平日里她不大注重这些,现下也不禁感慨起天家威严。
“嬷嬷这话我可就当不起了,祖母外祖母都是诰命之身,我只是个年轻女子,怎能和她二位相比,没得打脸。”
虞幼宜笑着,想着柳老太太和虞老夫人通身的气势。这两人平日里寻常衣着便很有些震慑人了,穿上诰命妇的朝服后,指不定叫人多看几眼都心生敬畏。
李嬷嬷却摇了摇头,虞幼宜气韵不凡,她瞧着,是真有几分历经千帆的人才有的模样。
湘竹悄悄附于虞幼宜耳边,“姑娘日后,指不定还要穿更厉害的衣裳呢,可不比诰命朝服低到哪儿去。”
虞幼宜失笑,“就你话多。”
湘竹和白蔷这二人是虞幼宜的近侍,自然也要陪着入宫,虽然不会正儿八经随着她进到贵人宫里去,但也要换身衣裳。
二人如今瞧着,倒真有些管事的气势了。
“姑娘,咱们过去罢,宫里的时辰是万万不能耽搁的,早些过去总比晚了强。”
虞幼宜点点头,搭着白蔷的手小步小步地往外走着。
一出正屋门,刘嬷嬷立刻大声吹捧起来,直把虞幼宜说成了天上人间世上少有的仙女一般,说得天花乱坠,逗得李嬷嬷直笑。
院内的丫鬟们则呆呆地愣在原地,直到虞幼宜走过后,才回过神来赶紧行了个礼。
虞幼宜苦笑一声,“可见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身宫装真是极极唬人的。”
白蔷抿唇笑着,“我看是这身衣服将姑娘的一身气韵衬托的更加出众才是。相辅相成,才有这般效果。”
虞幼宜笑着摇摇头,慢慢地走到前厅去。
前厅,虞景与虞玉虞楚皆在,虞老夫人也在此处。
虞景看见了虞幼宜后,许是前些日子的回忆还历历在目,他干巴巴地嘱咐了几句,便有些尴尬地不知作何话才好。唯有看见虞幼宜这身宫装还是夏制时,微微蹙着眉嘱咐了白蔷多带件衣裳。
虞幼宜绝口不提从前的事,只笑意吟吟地称是。虞景看她这般,似乎心中缓和了许多,面上的不自在之情也散去了一些,但仍旧略有些不自在。
他撇过头,叫住白蔷湘竹,又着意嘱咐了好些话。直到第三次还是第四次要白蔷多备件衣裳时,才被虞老夫人慈和地开口打断。
虞老夫人上前来,捏了捏虞幼宜的手,点点头。
“你父亲说得对,是该多添件衣裳。此番进宫,无需惊惶,你是我侯府女,原本就身份尊贵。原本我也准备陪你一同过去,只是这良太妃与旁人不同,贸然过去唯恐惹了她的眼。”
她在提到“与旁人不同”这几字时,语气极细微地加重了一些。虞幼宜会意,回握了下虞老夫人的手。
“孙女明白,祖母放心罢,孙女的性子,祖母还不知道么?”
虞老夫人笑了起来,眼里的担忧之色淡了一些。
虞楚时常进宫,倒对这身宫装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连连夸了几句虞幼宜气韵不俗。倒是虞玉有些稀罕,四处看了看虞幼宜身上的规制。
虞景看着三个子女之间和洽融融,许氏所出的二小子也和虞幼宜十分亲近的模样,此刻正围着大女儿团团转,还好奇地摸了摸虞幼宜的头面,心里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只是心里刚一松,又听虞幼宜再度开口。
“今日是二妹妹回门之日,幼宜却因宫中贵人传召不在此间,心里颇为过意不去。只盼着祖母父亲,二哥二弟能替幼宜好生招待二妹妹一番,帮幼宜略尽一尽心意。”
虞幼宜这回说的是“二妹妹”,而不是“珠姑娘”,为的就是提醒侯府众人,明面上虞静珠仍是侯府的子嗣,内里怎样态度无所谓,至少面上不能生疏太过,叫人起疑。
其实虞老夫人等人心里门儿清,自然是无需虞幼宜提醒,这也是她为何不能陪虞幼宜进宫的原因之一。这一番话,主要还是为了隐隐提醒虞景压着性子,勿要有什么冲突才好。
虞静珠那浅薄性格,今日没准会闹出些惹人不悦的事。若是虞景一时没压住,反把事闹大了,就有些不好了。
虞景了然地点点头,如今他心里通透了许多,大女儿着意是点他的,他心里明白,自然应下。
今日虞幼宜进宫,又是太妃传召,各路人马都注意着,侯府自然十分惹人注目。偏今日又是虞静珠回门,只怕要比成亲那日还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着才行。
虞幼宜垂下眼睫,行了个礼。老实说,虞景现如今这般敛心静气,有些出乎她意料,但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虞老夫人抬了抬手,白蔷和湘竹谨慎地搀扶着虞幼宜往外边走。府门口,已经停好了一辆规格排场不小的马车,周围立着好些婢子,前些日子见过的王公公也在马车一旁,笑吟吟地准备迎着虞幼宜。
虞幼宜刚跨出府门一步,眼神一晃,忽地看见另一头嘎吱嘎吱行来了一辆规格一般的马车。似乎是因为王公公等人迎在府门前的原因,那辆马车只好在府门远一点的地方停住。
车内传来了熟悉的女子声音,正不耐烦地问着什么。片刻后,一个眼熟的丫鬟下了马车,撩开了幕帘,里面一位盛装的女子伸手出来,搭着便要从马车上下来。
只是对方不经意间一抬眼,立刻便撞上了虞幼宜的目光。四目相对之间,虞幼宜瞧见对方的脸色慢慢地难看起来。
虞静珠怔在原地,咬着嘴唇看着一身繁复宫装,满头珠翠耀眼,面容惊艳更胜从前的虞幼宜。
她自己的一身盛装,在这身规格不凡的金绣靛青底托赤纹繁花的正经宫装面前,顿时显得如同戏服一般。
而停在虞幼宜面前的那辆马车,更是她见都没见过的模样。
虞静珠死死地盯着,看见无比耀眼夺目的虞幼宜朝她这边淡淡点了点头,随后便由五六个宫婢拥上来搀扶着,毕恭毕敬地往马车内请。
而她这里,只有个低眉顺眼的翠喜,一声不发地跟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