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宜没有多作停留,她略略瞧了一眼虞静珠那边,见虞静珠双眼下似有乌青,瞧着像这几日没怎么休息好。从前姑娘家的青丝也悉数挽起,如今是一派大家夫人的模样。
只是虞静珠从前额上未曾留过刘海,平日里饱满洁白的额头都是露在外面的,能看出她伶俐精神的模样。但如今她却一改从前,除却妇人发式,还稍饰了些碎发掩在额前。
倒是多了几分温婉妇人的模样,可到底没了那些精气神,双眼下又有些许乌青,这刘海就有点惹人多想了。
再看她今日穿着,一身银红芍药六面裙,当中隐约可见缀了些银丝点缀,上头是淡色宽袖小褂,胸前挂着圈赤金璎珞,似乎是从闺中带出去的东西。
这一身外,又披了件轻纱罩衫,手中兼拿绢丝圆扇,腰间束了个杏色莲蓬纹样的荷包,又缀了一枚银铃,倒还能看出些从前闺中的娇俏之感。
这衣裳,虽然比不过宫中形制的宫装,可若放在外面,也算得上是精致富贵了。只是她冷眼瞧着,虞静珠这一身行头,竟只有那枚银铃和莲蓬荷包不是侯府上的东西,其余的都是从府内带出去的。
微风拂过,虞静珠眼中的错愕和憎恶之意一闪而过。而她额前轻巧碎发微扬间,虞幼宜似乎瞧见了掩在碎发下的些许红痕。
还以为虞静珠嫁过去后会收敛下从前的性子,或多或少地消停些。可此番看来,只怕她还留着从前的大小姐脾气,与梁文彬终日里闹个没完。
宫婢们拥着虞幼宜,她淡淡收回眼神。虞静珠身边那个丫鬟她是眼熟的,是从前侍奉在虞静珠身边,又一朝被舍弃了去的翠喜。
那二人的事情她已经听王嬷嬷说了一遍,二人心中是怎么想的,她大致也猜得到。只是虞静珠这般好面子,今日回门怎的竟只带了翠喜一人,未见绿羽身影?
她敛下眉眼,懒得再去思量这些。头上的繁复精致簪环玎珰作响,宫婢们轻言细语的声音在一旁萦绕,她莲步轻移,便要进这厢精致马车中。
而那边的虞静珠,瞧见虞幼宜淡淡的眼神与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的态度,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她当日为何那般急匆匆地想给自己找个夫郎,除却想要给自己寻个出路外,更是想杀杀虞幼宜的锐气。谁知梁府竟是那般地方,她又终日在其中被那老虔婆蹉跎着。
这些便算了,梁府极其好面子,定然不会将这些事传出去,她也想着正好圆好自己的颜面,今日风风光光地回来,叫虞幼宜瞧瞧她过得有多好。
可结果呢,她特意挑挑拣拣凑齐了这么一身富贵行头,偏虞幼宜此时穿着一身不晓得是哪儿来的精致衣裳,几乎要叫她看红了眼!
侯府陪的嫁妆,一进梁府便被老虔婆给揽了过去,她连根毛都没看着。梁文彬就是个甩手掌柜,也不管这些。而她又不受婆母待见,在府上自然使不上多好的东西。
可虞幼宜,虞幼宜却在侯府里穿金戴银,吃好喝好,还特意寻在她回门这日跑到府前,专给她没脸!
虞静珠恨得咬牙切齿,来侯府的路上心里做的打算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她眼中只剩下飘逸如天女的虞幼宜,嫉妒之情几乎要冲破头顶。
虞幼宜半个身子已经进了马车,却听见后面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妹妹出嫁多日,心里想念府中兄弟姊妹的紧。原以为姐姐也是如此,不曾想姐姐是不大念及妹妹的,特意在妹妹回门的日子出门,给妹妹下场子呢?”
守在马车旁的王公公蹙起眉头,宫婢们低眉顺眼的神情渐渐消失,漫出一股冰冷的漠意。
她们虽在宫中,可宫外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一些。听闻这侯府的二姐儿虽然从前有几分名气,可自大姐儿回来后便渐渐暴露了本性。如今一见,还真是个讨人嫌的性子。
虞幼宜垂眼一笑,她原本不想与虞静珠多说什么,可虞静珠非要赶着撞上来,看来从前的性子分毫没改。
白蔷和湘竹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虞静珠,虞幼宜朱唇轻启,“罢了,别理她,想来是许久没睡个好觉了,肚里正泛着酸呢。”
远处的虞静珠瞧不见虞幼宜是个什么神情,只能瞧见虞幼宜穿珠带玉的背影。她原以为能激得虞幼宜回敬几句,结果虞幼宜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当她是街边的什么小猫小狗一样,竟直接略了过去。
她气得咬唇跺脚,声音也不自觉地高昂了一些。
“大姐姐,莫非几日未见,大姐姐就忘了妹妹不成?如今姐妹分隔,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大姐姐不愿待见妹妹便罢了,竟连话都不肯多说几句了么?”
她说着,眼珠子一转,顿时便涌了好些泪珠上来,瞧着一副泫然欲泣,可怜难安,被嫡出长姐排挤的庶妹模样。
前些日子侯府嫁女,虽然着意低调了些,但排场仍旧算不得小,远些的人家都晓得今日虞静珠要回门,更有许多小孩子在附近躲着看新嫁娘是什么样子。
虞静珠心知肚明,便作出格外委曲求全的模样。
她晓得,这些不明内里的人是最喜欢看热闹的,无论什么事,只要抛出个砖头,他们便会纷纷捡起来跟着一起砸,才不会管事情究竟如何。
虞静珠对于自己师承许氏的装可怜一事上,十分有信心。
果然,小孩子和凑热闹的街坊行人的议论声渐起,虞静珠死死咬着牙,得意地看着对面那辆规格颇大的马车。
她过得不好,虞幼宜凭什么能比她过得好?她的名声臭了,虞幼宜就得跟着她一起臭下去,决不能放她独善其身!
议论声随着立秋微风,飘进虞静珠的耳朵里。
其中,尤属小孩子的笑声最大,夹杂着大大咧咧的说话声。
“哈哈哈哈哈哈,新嫁娘才出嫁三天,连自己娘家的事都不知道吗?虞家大姐姐前些日子被宫中贵人相邀进宫一叙,附近的人都晓得了,就她在这儿傻了吧唧的!”
又有许多晓得虞静珠前尘往事的人面露轻蔑之色,轻声细语。
“这侯府二姐儿前些日子刚消停了些,今儿又开始作起妖来了,真是嫁人了也没个消停。我瞧大姐儿那儿根本就没人理她,只有她一个人上蹿下跳,活像个跳梁小丑。”
虞静珠面色猛地一沉,差一点就要暴起骂人了。
王公公的声音响起,音色略有些尖细,哪怕是她也听得出来是宫中的人。
“梁少夫人可还有事吗,宫里太妃娘娘特请侯府大姑娘进宫一叙,如今正赶着时候呢。若是耽误了太妃娘娘的事,少夫人可就担不起了。若没事,咱家等人便先行一步,梁少夫人请自便。”
虞静珠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公公,一口一句梁少夫人,好像她是来侯府打秋风的一般!再看对面数名美婢相拥的虞幼宜,恍若神仙妃子一般,看得她心中有如千万只蚂蚁啃咬。
而她,她身边只有一个翠喜,绿羽那贱人敢爬她的床,她如何还肯让她跟着!
翠喜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少夫人,咱们别等在这里了,快些进去罢,府里太太吩咐了少夫人去侯爷那里说项帮衬下少爷呢,若耽搁了时候,侯爷忙事去了,日后就难再来了。”
因着刚才王公公发了话,四周无人敢再插嘴,周围气氛颇为安静。故而翠喜这句话宛若拿着号角一般,叫其他人听了个清楚。
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嗤,原来是回来打秋风的。”
另一旁有个老人叹息着摇摇头,“虽说已经出嫁,但到底也是娘家的女儿。才几日,就这般急急地回来叫娘家人帮衬夫家”
虞静珠气得要死,登时就要转身给翠喜一个耳光。结果翠喜仿佛被吓到了一般,她扬起的手还没挥下去,就见翠喜身子一闪,一下子跌倒在梁府马车边,额头碰到了车轱辘,磕出好大块血痕。
虞静珠先是一怔,又是一慌,随即变为暴怒不已。
“你这蹄子这番模样是作甚!我的手都还没挨着你一根头发丝——”
“够了!”
一声沉沉怒喝传来,虞静珠后背一僵,瞧见府门内俨然站着脸色冷漠如冰的虞景,身旁立着客套中夹杂了一点厌烦的易总管。
易总管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方才虞幼宜出府时,他瞧见刚好撞上了虞静珠,便知道事情不好。宫中人在此都没发声,他一个小小总管是不好贸然行动的,于是转身便跑着去请虞景过来压一压场子。
谁知他急急赶着脚步,却还是迟了半分。瞧那王公公脸上的冷淡神情,宫娥脸上些许厌憎之意,便能看出虞静珠已经闹了一场了。
周围远处还有好些探头探脑看热闹的街坊行人。
他能不烦么,回回出事,回回都是这珠姑娘从中作梗。从前便罢了,如今是有宫中人在此,且还是为着大姑娘的事请过去的。若是因珠姑娘对大姑娘有了些许不好的印象,耽误了大姑娘,珠姑娘拿什么请罪?
跪祠堂?她配跪吗?
易总管极力掩住身上的疲惫与厌烦,看着府门前的虞静珠呆立在原处,一只手高高扬起。而翠喜跌倒在她脚边强忍泪水,额头上还汩汩冒着血。
“吓人,这二姐儿原是这种性子么,动辄便打骂下人。瞧着在她身边做事,有几条命都不够。”
虞景自然也看见了,他眼里泛起浓浓的厌恶之色。
“如今已嫁作人妇,还这般没规没矩!难道在婆家,你便是这样管家的么?既是回门的好日子,为何不快些进府,非要堵在门前丢人现眼!”
虞静珠愣愣的,虞景何时对她这般态度过?前面宫中的马车已经动了起来,正渐渐远离侯府,她最后不甘地望了一眼,含着委屈泪水跟着虞景进了侯府。
宫铃摇晃,虞幼宜坐在马车中,脸色平静地看不出一丝波澜。方才那点子小插曲,似乎根本勾不起她的一点烦忧,好似只是过眼云烟一般。
王公公自然也是瞧到了虞幼宜的这般神情,他在跟在马车旁边,心中反复思量着这位虞大姑娘。
先是见宁王蔺尧颇为推崇这位时,他以为只不过是个姿色出众的娇娇女子罢了。后来晓得是庆王蔺尧对她有意,他才隐约猜测这位姑娘应当不是普通人。
只是百闻不如一见,如今亲见了这周身气韵,才发觉虞幼宜不同常人之处。方才那二姐儿一番挑衅,她竟不痛不痒没甚感觉,依旧从容平静,瞧着可不比太妃娘娘心性差啊。
自然了,那位王爷认真看上的人,肯定是不会差的。他冷眼瞧着,这虞大姑娘举止十分有章法,却无半点初入宫之人的拘束感,看着不像是个会任由人拿捏的,只怕肚里有的是自己的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