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步步显露的锋芒(10)

被送到江南书院读书的时候,是她过得最轻松惬意的光景。她喜欢书院的氛围,更喜欢书院中那个天赋异禀的唐家攸宁。

到那时,她的名字还是元娘——自幼失去双亲,连生身父母的样子都忘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是元娘。越是长大,越是不喜这名字。

离开江南书院,回到皇帝身边,说您能不能给我再取个名字。

皇帝笑笑的,说你想要怎样的名字?

她说希望有攸字或是宁字。

皇帝就问,看起来,正经读书那一阵,真的跟唐家那孩子情同姐妹?

她说是。

于是,便有了奕宁这个名字。

习文练武之余,皇帝对她很是器重,闲来便让她看一看各个官员的生平,甚至一些秘辛。

——没有这些前提,她怎么能帮林陌迅速在军中站稳脚跟,连连升官,得到萧拓的注意?

萧拓必然与攸宁一样,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只因着她年少时有一次服侍在皇帝跟前,他看到了,便记下了,待得她嫁给林陌之后,一次无意中打了个照面,就想通了首尾。

为此,偶尔实在被林陌惹毛了的时候,直接派人传话给她,问她能不能约束一下林陌,要不然,林家也就止步于此。

她有时是直接写信给林陌,跟他说自己为了何事被阁老敲打了,他也就安分了;有时她则会动用在军中的人脉,走迂回的路线说服他,让他明白,彻底在朝堂站稳脚跟之前,萧拓随时能换掉他。

可结果呢?

他就是这样回报她,让她在所有恩人面前无地自容。

杨锦瑟曾问她,有没有可能对林陌的事情释怀。

他知道,杨锦瑟真正想问的是,她有没有可能回头,原谅。

怎么可能?

圆缺了,总有月圆时。

心残了、梦碎了,要如何恢复如初?

有一种人,是伤不得,吃不得亏的。例如她。

翌日早间,外院的刘福来禀:“樊夫人派管事过来了,说是听说您近日不大舒坦,选了些补品送过来,但愿您用得上。”

叶奕宁想了想,又问了刘福几句樊氏的现状,便猜出了樊夫人的心思,笑道:“收下,赏送礼的人一两银子,说我多谢樊夫人,改日当面道谢。”顿了顿,又道,“差遣个人到萧府,把这件事告诉你家夫人。”

刘福笑呵呵地去了。

攸宁听说此事后,笑了笑。樊夫人倒是个让人省心的,懂得拐着弯儿地示好。

说起来,府中情形越来越好:老夫人与两个老姐妹热络地走动起来,老人家开始出去串门做客,神采奕奕的,却亦晓得悄声询问攸宁,那两个门第是否适合常来常往;

三夫人与三老爷,用下人的话来说,便是有些蜜里调油的意思;

二夫人与二老爷不消说,人家夫妻两个一向恩爱,凡事有商有量。

只有四夫人和四老爷,后者有时候仍是一大天不着家,跑出去跟人喝酒,在家的日子,三天总有两天歇在外院。

只是,秋月和四房的丫鬟闲聊时听说,夫妻两个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以前说不了几句话就有一个黑脸发脾气,闹得不欢而散,现在两个人起码能坐在一起闲聊许久。

四夫人自己都不介意,攸宁就更有没有探究的必要了。

下午,四夫人带着针线来找攸宁。

攸宁看到针线,失笑道:“你可别想让我陪着你做这些,瞧着就头疼。”

四夫人道:“本来就没让你陪着的意思,你在一边吃点心喝茶就是了。”

攸宁携了她的手,转到宴息室。

四夫人道:“给母亲的夏衣已经做好了,今儿上午送了过去,服侍着她试了试,还成,挺合身,料子又好,穿着特别好看。”

“以前没看出来,你平时真的爱做针线。”上回让四夫人做衣服的事,想的是她交给房里的下人做好交差就是了。毕竟会做是一回事,有没有那份耐心是另一回事。

“做针线的好处是,时间过得很快。”四夫人笑了笑,“说起来,母亲的寿辰在秋初,我们要不要提前准备起来,给她做一套喜庆富贵又好看的衣服?”

攸宁想了想,“用暗红配墨绿色棕裙行不行?大红色的,娘是如何也不肯穿的。”稍稍顿了顿,又道,“搭配祖母绿首饰,很好看的。只是绣样、滚边、襕边要费些心思。”

四夫人随着她的言语,脑中自动勾画出了衣服的样式,用力点头,“这主意好,把这事儿交给我吧。你快跟我说说要怎样的绣样什么的,不是,你给我画出来吧。横竖你也是在那儿坐着瞧我。”

攸宁笑出声来,唤丫鬟备了笔墨纸砚和一些颜料,动笔认真地描画起来。

比起作画,手边这点儿事情就很简单了,一边描画,一边跟四夫人解释或商量。

约莫小半个时辰,褙子、裙子跃然纸上。

四夫人啧啧称奇,“虽然只是画个样子,也瞧的出你作画的功底了。”

“不行了,平时总懒得碰,正经画点儿什么一准儿露怯。”攸宁说。

“那就捡起来,要是荒废了,我瞧着都可惜。”四夫人小心地收起衣服样子,让丫鬟送回房里,“别的你就不用管了,我手里有适合的衣料。”顿了顿,扯一扯攸宁净蓝色深衣的衣袖,“平时怎么总穿这类衣服?好看是真好看,小仙子似的,可偶尔也想你换换样式。凭你这小脸儿,穿什么都好看。”

攸宁笑得现出小白牙,“我只喜欢打扮别人,也真不喜欢样式繁复的。”歪头打量一下四夫人,“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画几套衣服的样式?——不是见谁穿过,只是有时候瞧着你,就想着你怎样穿戴更好看,这么来的。娘那一套也是。”

“那还等什么,赶紧的。”四夫人笑逐颜开。

妯娌两个重新坐到书案前,又凑在一起忙活起来。

有那么一刻,攸宁感觉这情景似曾相识,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读书的年月,在与交好的师姐师妹头抵着头的探讨功课。

她不由笑着凝了四夫人一眼。

四夫人是她的妯娌,私下里却完全是友人相处的情形。

这是她从不曾想过的,得遇了,只有欢喜。

四夫人眉眼含笑地道辞离开时,出了正房,恰逢萧拓回来。

两个人都是一愣。

“你怎么回来了?”四夫人纳闷儿。

萧拓莞尔,“这话说的,我不能回来?”

四夫人笑着看看天色,“很少见你大白天的回来。”

萧拓有些意外的是四夫人那由心而生的愉悦,与平时真的大不相同,打趣道:“四嫂在我们这儿捡到金元宝了不成?怎么这么高兴?”

四夫人扬了扬手里一叠纸张,笑容更加明艳,“这些可比金元宝更金贵。快去看你媳妇儿吧,走了。”

萧拓笑着欠了欠身,举步回到房里。

攸宁听说萧拓回来,算了算,他得有两个昼夜都耗在了内阁,想来乏得很,便难得勤快地帮他更衣,知晓他要明早才出门,又着人备好沐浴的水。

换衣服的时候,萧拓不免说起遇到四夫人的事。

攸宁就跟他说了说,“难得四嫂这么喜欢。”

“做针线累眼睛,还不如你,没事下棋就不错。”萧拓说。

“各有各的好。”攸宁当然不会否定别人的喜好,说完,要帮他解开中衣。

萧拓则捉住她的手,笑得有些不安好心,“还不走?想看?”

“又不是没看过。”其实她也就是这么一说,晚间好意思的时候,顾不上细看,偶尔早间有机会的时候,又不是细看的时候。

“今儿对我这么好,该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吧?”

攸宁用力捏了捏挺直的鼻梁,“不管你的时候抱怨,管你了又起疑心,你到底想怎么着?”

萧拓笑着拥她入怀,生出些胡茬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额头,“想没想我?”

“……应该想过。”她说。

比想象的答案顺耳许多。萧拓托起她下巴,低下头来,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又从外袍衣袖中找出一个荷包,“给你的一个小物件儿。”

“嗯?”

萧拓拍拍她的脸,“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嗯!”攸宁拿着荷包回到寝室,打开来,见里面是一枚和田羊脂玉平安扣。

都说这是很多男女用来做定情信物的,而他赠的这一枚,含的更多的意思,该是盼她没有病痛,平平安安。

她出了会儿神,直到玉石被掌心焐得温热。

随后,她找出一条最柔韧的细细的丝绳,系好平安扣,戴在颈间。

晚玉有事通禀。

攸宁带她去了小书房说话。

晚玉道:“连翘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她家人那边,不出意外的话,过几日就会迁居到别处——传信时特地交代了这一点。另外就是,宋夫人午后进京,这会儿已经去了济宁侯府。”

攸宁颔首。

晚玉继续道:“皇上传旨当夜,济宁侯不但见了宋宛竹,还派了两名亲信赶往金陵。”

目的只能是查宋宛竹的过往。攸宁唇角徐徐上扬。

末了,晚玉交给她一个厚实的信封,“是以前林太夫人替儿子收受贿赂给人安排差事的证据,叶大人派人送来的,说银钱数额不多,没多大罪过,但您不妨用来加一把火。您要是懒得磨烦这类事,她做。”

攸宁打开信封,看过里面的东西,照原样放回去,笑,“我明白她的意思。你这就派人当面交给林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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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宁侯府,宋夫人等在外书房廊间。

路上就总是莫名地心慌气短,预感很糟,为此才命随从加急赶路。

到了宋家的宅邸之中,管事妈妈哭天抹泪地说小姐已经进到林府为妾。